柳如是别传,炫技遣怀,逼仄而缺氧的一

柳如是——“如是柳”——名字真好听,典雅蕴藉,神形兼备,颇能撩拨婉约浪漫的幻想。《柳如是别传》,一个“别”字,更暗示了曲径通幽的传奇,应该有些类似孔尚任“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桃花扇》吧?

如果将《柳如是别传》还原为本名《钱柳因缘诗释证稿》,和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元白诗笺证稿》等同出一辙,奥古生硬,还能引发读者的猎奇兴趣吗?

慕名而读,三两页而心身俱疲,不得不浩叹普通读者与学术界之霄壤差别。学界对于该书评价甚高。认为是陈寅恪“诗史互证”的力作,通过笺释钱谦益、柳如是的诗文,系统论述了明末清初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

我的羞愧不仅来自“别传”想象的破产,更来自一系列的困惑。钱谦益、柳如是的诗文固然有其留存的价值,但也只是文坛末流;明末清初的历史头绪繁杂,诗文佐证另辟蹊径,却有失褊狭。在巨构的文艺评论和恢弘的历史叙事之间,陈寅恪选择了一条沉溺于个人情趣的窄路,却赢得了满堂彩。

有权威评论,该书不仅是陈寅恪检验自己毕生学术水平的一次综合实践,同时也是陈寅恪一生治史思想的结晶。如果我们回顾陈寅恪的其他学术研究,就会觉得这话未必恰当。

陈寅恪的成就主要在于史学。例如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提出关于“关陇集团”的概念,成为研究西魏、北周、隋代至初唐历史发展基本线索的一个关键角度。在突厥学方面,陈寅恪摒弃了把突厥史作为隋唐史附属品的陈旧观念,肯定了“突厥在当时实为东亚之霸主”的地位。此外,陈寅恪对佛经翻译、校勘、解释,以及对音韵学、蒙古源流、李唐氏族渊源、府兵制源流、中印文化交流等课题的研究,均有重要发现。

中国近代史学家汪荣祖(《陈寅恪传》)说,“陈寅恪在现代中国史学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在国外影响也很深远。陈氏的著作,一如乾嘉诸老的著作,大都是属于考证、疏证、笺证、考释之类,而不是有系统的史述。”汪荣祖的这一段评论用在《柳如是别传》上真是恰如其分。

沿着汪荣祖的口气说下去。陈寅恪的成就集中在细分的学术领域,没有类似顾颉刚的“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那样的历史哲学上的重大创见。当然,不能不提的是,民国十八年(年),他在所作的王国维纪念碑铭中首先提出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追求的学术精神与价值取向,影响深远。民国史学界群星璀璨,各有所成,但陈寅恪获得的赞誉似乎超越了其他人的总和。梁启超说:我梁某算是著作等身了,但总共著作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不吝赞美到了开玩笑的地步了。国学大师吴宓则干脆宣称,“合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

陈寅恪自年留学回国后,就任清华大学研究院教授,是当时清华“四大导师”之一,在师生中享有“盖世奇才”“教授的教授”“太老师”等称誉。在清华校园里,不论是学生还是教授,凡是文史方面有疑难问题,都向他请教,而且能一定得到他满意的答复。大家称他为“活字典”“活辞书”。

作为庞大的人脑数据库,陈寅恪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语言能力。考察其游学经历,陈寅恪应当掌握日语、德语、英语、法语。考察其游学所学课程和笔记,陈寅恪应当涉猎梵语、希腊语、巴利语、藏文、蒙文、突厥回鹘文、吐货罗文(土火罗文)、西夏文、满文、朝鲜文、佉卢文、印地文、俄文、伊朗文(应当是古波斯文)、希伯来文。

博学往往是学者成就的基础和前提,但是普通人倾向于在两者之间画上等号。所谓成就,总是应当有相应的价值评判标准——什么级别的成就,什么范围的成就,学术成就还是社会成就等等。

回到《柳如是别传》。中国古代文学专家、复旦大学资深教授蒋天枢说:柳之爱陈子龙及其嫁牧翁,始终不离其民族气节之立场、光复故物之活动。不仅其才高学博,足以压倒时辈也。总之,寅恪之研究“红妆”之身世与著作,盖藉以察出当时政治(夷夏)道德(气节)之真实情况,盖有深意存焉。绝非消闲风趣之行动也。

其实是,这个颇值玩味——既然是学术研究,干吗非要“深意存焉”?即便是“消闲风趣之行动”也未尝不可啊。一生追求科学精神类似胡适晚年重考《水经注》,耗费了精力时间,颇遭争议。沈从文在人生逆境中作《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以学问的铜墙铁壁营造了一个心灵的后花园,令人叹服,亦令人叹息。《柳如是别传》也大可作如是观吧。

《柳如是别传》洋洋80余万言,字字不易。他的助手黄萱曾感慨地说:“寅师以失明的晚年,不惮辛苦、经之营之,钧稽沉隐,以成此稿(即《柳如是别传》)。其坚毅之精神,真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概。”

“意义控”是我辈顽疾,凡事总想追究一个“意义”。那么,《柳如是别传》的成就与其说是学术意义上的,不如说是人生与社会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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