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让人泪湿衣襟,相逢,亦是如此。
只是,词作中抒发相思之情的篇幅极多,而直面记录相逢的,却是寥寥无几。
或许这样的对比,恰恰说明相逢如此难能可贵,诚属可遇而不可求。
如此,那些有幸相逢的人,无论其如何狂喜,旁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晏几道的《鹧鸪天》,描述的正是相逢之时的极致喜悦: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一、当年
晏几道写相逢,起笔不写相逢,也不写分别,而是将目光放在曾经的相知上。
彩袖殷勤捧玉钟。
起句当头聚焦伊人,点染两件事:
其一是斯人之美;其二是如此佳人,竟然对我青眼有加。
殷勤捧玉钟,重要的不是捧玉钟,而是殷勤。
捧玉钟或可认为是彩袖歌女的职业要求,但殷勤,实在不必是。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家主管要求比较高,让大小职员对所有来客尽皆热情招待——
至少对主人公这一拔,怠慢不得。
那可不是,主人公的当年,想必应该是志得意满的当年。
不说呼风唤雨,起码身前身后总有一大批人捧着吹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区区彩袖歌女殷勤伺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美人有意,主人公看来也是来者不拒——
当年拚却醉颜红。
这醉颜红,有谓是歌女,也有谓是主人公自己。
不论是歌女或是主人公自己,都能说明这场酒筵宾客尽欢的场景。
确切地说,应该是歌女和主人公相见甚欢,相处甚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杨柳腰肢柔软,扇底歌喉婉转,主人公沉醉其间,浑不知今夕何夕。
真耶,梦耶?
人生难得一知己,或许有缘人既得相见,真耶梦耶,实在是最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月色如梦,歌声如梦,就算沉醉在这梦中,也当是人生快意之事。
二、相逢
昔年的一切,当然不是梦。
从别后,忆相逢。
曾经的一切,从此美好。
回想与伊人相见的一幕幕,一次次地回想。
一次次地回想,又一次次地让笑容浮上面庞。
魂梦与君同,几回魂梦与君同。
日有所思,夜有所感,伊人一次次入梦,也就不足为奇了。
相思的人堕入相思之中,旁人会觉得无聊又幼稚,折磨又无望。
只有当事人才明白,旁人所以为的一切,固然有些道理,但深埋在相思之中的,不仅有煎熬,还有幸福。
那是为相遇而感恩的幸福。
那是为相见而愉悦的幸福。
那又是在一次次回忆时,一次次让快乐重现的幸福。
可谁又能仅仅满足于回忆的幸福呢?
如果可以,重逢就成了相思之人永远的渴慕。
曾经的相逢有多美妙,再次渴盼重逢的心,就有多么急迫。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想,就像初见来得那般猝不及防,重逢亦是在当事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戏剧性地拉开幕布。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结尾的这一句真是神来之笔,它传神地刻画出主人公不敢置信自己真的能再与伊人相聚。
典型的有生之年场景。
犹恐,不是真的恐,而是喜到不敢相信的恐。
是啊,那么多次魂梦与君同,又那么多次在醒转后发现不过是春梦一场。
如今,相逢的场景再一次华丽上演,莫非又是一回梦境的登场?
不过,能与伊人相见,梦又如何,真又如何?
执子之手,梦也好,真也好,惊喜,实在都是一样的。
还有惊喜中,那漫天漫地的幸福。
结语
晏几道笔下的惊喜,是真的惊喜。
那是独属于晏几道的惊喜,也是独属于所有久别之人重逢的惊喜。
灯下,一次次凝望。
一次次凝望,又一次次惊喜。
人生,能有几回这样的惊喜?
就像流浪的孩子,终于能够把脑袋枕在母亲温暖的胸怀间。
此刻,所有的相思,都有了归处。
所有的清寂,都有了落脚之地。
舞低杨柳,歌尽桃花,曾经的春光,在消逝许久后,再一次照耀在离人的心上。
那是对离别的回答,还是对离人的回答?
那是对主人公的抚慰,还是对伊人的抚慰?
就像所有的相思都会寻找归处一样,所有的惊喜,也都会义无反顾地寻找失散的有缘人。
这世界,有聚,有散,总是喧嚣着。
但一颗深情凝望的心,总不会缺少款款而来灯下烛光。
哪怕这烛光,摇曳在如水的夜色中,似乎有些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