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北宋著名词人,有词集《小山词》,与其父晏殊合称“二晏”,父子二人均是婉约派重要词人。
晏几道是晏殊的“暮子”,生长在宰相家的公子哥儿身上自带些习气,黄庭坚评价他“磊隗(wěi)权奇,疏于顾忌”(《小山词》序),意思就是说晏叔原十分有个性,我行我素,对别人的批评从不在意,他自己也喜欢评论他人长短,却从来不顾忌他人是否能够接受。做按理说有个宰相父亲,晏几道的资源不可谓不好,但实再是任性惯了,恃才傲物,不屑于官场上的逢迎,只做过微不足道的小官,最终潦倒。
晏几道最大的成就当属《小山词》,其中收录其词作共首。小晏最善于言情,他的词色彩艳丽,情感顿挫起伏,极富美感。举例来说:
鹧鸪天宋晏几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本首《鹧鸪天》极具小晏风格,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一联精工美艳,“楼心月”,月映楼心,已经是很有美感的场景了,再加上“杨柳”,画楼畔有杨柳婆娑阿娜,画楼中有月光相映,这样一来,场景更美,在这样美好的场景中有什么呢?歌舞!而这场歌舞盛宴持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从月亮高悬到月影西移,月似乎是受到了“舞”的感染,降至楼心,欣赏舞姿。一个“低”字,不仅将月亮会随着时间而推移这一自然现象生动唯美地表现出来,又从侧面烘托了“舞”的美好。
“歌尽桃花扇底风”(有的版本作“扇影风”)一曲欢歌接一曲欢歌,精致的桃花扇下流动的岂止是微风,更是涌动的情愫。
本首小令上片四句全写记忆中欢聚的情景,精致绮丽,无与伦比,过片三句情感转折,写别后的魂梦依依,相思入骨,最后结句又一次反转,意外相逢,惊喜异常,几乎怀疑是梦境而非现实。这种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堪比小说了,晏小山用55个字打造了这种跌宕起伏,确实人中英才。
晏几道更有名的一联诗句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天然去雕饰的神来之笔。
今天我想跟大家一起分享的是另一首《鹧鸪天》,它清新自然,可谓妍丽中的一股清流。
鹧鸪天宋晏几道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萍叶上兰舟。来时浦口云随棹,采罢江边月满楼。花不语,水空流。年年拚得为花愁。明朝万一西风动,争向朱颜不耐秋。
古代江南地区,在湖边江上,荡舟采莲,女伴们嬉戏游乐,是一种风尚。古诗中有许多反应这类场景的诗歌,例如晚唐诗人皇甫松曾写过《采莲子》
采莲子唐皇甫松船动湖光滟滟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年少)。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遥被人知半日羞(年少)。
大诗人李白在他的《采莲曲》中有这样的诗句:“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采莲”几乎是古时江南女子的社交活动了。
晏几道本首《鹧鸪天·守得莲开结伴游》恰是以“采莲”为背景、以“采莲女”为主人公而作。
日日盼望相守,池上的红莲终于盛开,与女伴携手同游,推开层层的莲叶,泛起一叶轻舟。来时朝云轻追两桨,归去江畔月满西楼。鲜艳的红莲默默无语,船底的江水脉脉东流,年年的今日为花生愁,娇柔脆弱,岂能长期葆有,若待明朝西风鼓荡,美丽的红莲怎能抵挡寒秋。
本词开篇前两句,写采莲女相约泛舟采莲,第一句中的“守”字用得好,一个字,表现出了少女朝思暮想,日日期盼花期的雀跃心情,经过整整一个春天的守候盼望,终于到了莲花盛开的季节,于是呼朋引伴去采莲。
第二句“约开萍叶上兰舟”中的“约”与“上”,两个动词连用,将少女们娉婷的身姿,烂漫的性格表现了出来。
第三四句,诗人避开采莲的过程不写,别出心裁地写采莲前和采莲后。女孩子们出发时心情雀跃,只见江上水天相映,天空中的流云也在江水中游走,那欢快的白云好似追随着姑娘们的船桨。采莲结束之时,已是月亮升起之时,如练的月华倾泻而下,江畔的高楼染满清辉。此两句,诗人的刻画得灵动而清丽,在如此美好又充满生机的场景下,采莲女的美好形象也自词句中凸显了出来。
下片,诗人忽地转折。“花不语,水空流。”只一个“空”字就使本词生出了遗憾之感,花红花衰花不语,水来水去水成空。时间终会流逝,万物都有盛衰,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也因此而更使人增添了无奈的感慨。
“年年拚得为花愁”一句,更是作实了心中的遗恨,“拚”读作“盼”,有舍得、毫不吝惜之意。小晏特别喜欢下重笔用“狠字”,前面我们提到过的“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即为一例,有舍命陪佳人的意思,本词此句,又不惜愁损自身来替红莲倾诉,妍丽盛开十分短暂,只要明朝西风吹至,鲜艳的花朵就会迅速地在秋风中凋零。
花如此,人亦然。诗人妙就妙在语带双关,下片看上去是采莲女在爱惜红莲,实则是采莲女自我意识的觉醒。像这样能够泛舟溪上,去欣赏云随棹、月满楼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短暂得就如一季花开,寒秋一到,妍丽顷刻间变成萧索,到那时,该是多么地令人无奈与遗憾啊,这无以名状的情感在下片被弥漫开来,也隐隐透出采莲女渴望自己的追求、向往真挚的情感以及对自身生命的一种珍视。
采莲女这种自我的觉醒在小山一众只表现个人离情的作品中,并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