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最好的小旦,为何从不演唱牡丹亭

多少红学家为《红楼梦》的研究废寝忘食,书中天文地理、人情世故、社会风情,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单单一曲《牡丹亭》,就写出了前人所不能写之汤显祖之风味。后世人们听“良辰美景奈何天”,总有些许无奈,总有些许惆怅。《红楼梦》中唱出这句话的人,心中又藏着多少的无奈与惆怅。《红楼梦》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里有一个人,躲在大雨里画字,一笔一划写在一架正盛开的蔷薇花下,仿佛如今我们在信纸与备忘录里郑重写下暗恋人的名字,字里行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羞涩与甜蜜。这个人就是龄官,贾府十二戏官中最出色的小旦,她写的是个“蔷”字,不是蔷薇的“蔷”,是贾蔷的“蔷”。贾蔷是贾府戏班子的头儿,负责贾府的戏曲排练、选角。龄官进贾府后,无论生活还是工作,一直与贾蔷待在一起。人们说日久生情,豆蔻少女的情思,便是藏在这生活的点点滴滴里。《红楼梦》第十八回“庆元宵贾元春归省 助情人林黛玉传诗”的时候,贾府的戏班子唱罢,贾元春留了龄官下来,想让龄官再唱两曲。并不是所有的戏子都如《霸王别姬》里一般,可以一戏千金,随心所欲;清代的戏子,即便是贾府的戏子,也不过是当时万千蜉蝣中的一个而已。此时的贾元春已是元妃,是皇帝的贵妃,能够让贵妃点名的戏子,该有多大的荣耀!贾蔷便说,让龄官唱《游园惊梦》吧。《游园惊梦》是《牡丹亭》里的曲目,讲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故事。龄官不唱,她说这戏不是本角戏,任贾蔷如何劝说,她也只坚持唱了《钗钏记相约相骂》。《游园惊梦》真的不是龄官的本角戏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何贾蔷会提出龄官唱《游园惊梦》呢?他故意想让龄官在元妃面前丢人吗?其实龄官会唱《游园惊梦》,甚至是她所有曲目中唱得最好的,只是这首相思曲,她不愿唱与外人听。林黛玉第一次葬花的时候,路过梨香院外,梨香院就是戏班子练戏的地方。只听得歌声悠扬,曲调婉转,十二戏官正在里面排练戏文。她们唱“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她们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她们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们唱的就是《牡丹亭》,这是贾府戏班子最拿手的曲目。后来第三十六回,“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这已是元妃归宁好久,但龄官对此曲,该早已是名声在外了。书中写众女见贾宝玉来,都是百般殷勤,唯独龄官纹丝不动,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对龄官而言,《牡丹亭》就是她对所爱之人的底线。我偏偏顶撞你,我偏偏不在贵妃面前唱这一曲,看你在不在意我;我偏偏不为宝玉唱,纵使他是贾府第一美男子,也不如我心中贾蔷之一二。这两次拒绝,是龄官对贾蔷不舍的爱,也是她在大雨下一笔一划的固执。反观贾蔷如何?贾蔷是个事故圆滑的人,在贾府这个小社会里,没有心思不能生活。他在“顽童闹学堂”里隔岸观火,借刀杀人,少年英俊,也早已熟悉了世态炎凉。但他对龄官,却有些痴痴的不知所措。那日龄官烦闷,贾蔷花了一两八钱银子买来一只玉顶金豆讨龄官欢心,他道:“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顽个你看。”众女都道有趣,只龄官看完生气,说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蔷听完赶忙放了雀儿。贾蔷是在意龄官的。只是贾蔷与龄官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贾蔷从小在贾府长大,而龄官是江南人家卖进贾府的戏子。贾蔷衣食无忧,但龄官曾受疾苦。龄官向往自由,戏曲里的故事太过美妙;而贾蔷安于现状,贾府已是他最后的归宿,两人所爱并不相通。像世间所有擦肩而过的爱情,后来龄官离开了贾府,从此消失在书里,贾蔷也随着贾府的没落而没落。该走的都会走,该留的留不住,只是不知道后来蔷薇花架下的字,是否有人偷偷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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