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书敏：笔名冯果果、风铃子。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青年作家协会主席。
冯果果现代诗选编
西山
适合野望，距离感为朦胧的山脊镀上黛
蓝
落日为其镀上黄金
杜鹃，野玫瑰，野苹果站在想象里
布谷鸟，昏鸦，山雀在虚幻地鸣叫
白雪，贫屋在林深处
脚下这条路是我的专享
微雨时我来到这里，阳光普照时我来到
这里
人间原本没这么欣喜的，可是你来了
我愿意把这些秘密分一些与你
囚徒
我们谁都躲不开一场雨，在夏日黄昏
至少它令我心生悲悯，泪珠泫然
天气预报橙色预警，未来三小时州城和
洛城有大暴雨
这么大的雨，以摧毁的态势
一定有人束手就擒，来不及逃往最高处
一定有人哭，躲在世间某处哭
惮于贫穷，惮于饥饿，惮于无家可归
公交车里有人戴耳机小声哼唱，他一定
没有
正受难的故乡，这样多好啊
就像窗外经过的那辆军绿吉普
车里那女孩，一脸天真地对男友说
待雨停，我要坐在引擎盖上看星空
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可说
鹅卵石不可说，流水不可说
荆棘不可说，青杏的圆与椭圆不可说
咖啡香不可说，欲念不可说
昼与夜的区别不可说
在这人间，有一个相似的人
代替另一个我活着
有时，我们会喜欢同一块玉，不可说
天堂，或者魔域
置身深海，我听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
音
疯狂嘶吼，神秘、蛊惑
它引领我不断朝向某个方向
沉溺中，我已分不清嘴里咸涩的是泪还
是海水
意识渐渐从体内抽离，反叛的心放弃自
我救赎
珊瑚礁，鱼群，水草不断拂拭鲸落般下
沉的躯体
大红衣裙在水中起舞，翻滚
旋即，声音突变，一道光自天际投射到
黑暗中
我看到大朵云彩流动，马儿奔腾在草原
一群蓝蝴蝶在花丛间刮起飓风
雪
这纷纷扬扬的热爱，这纷纷扬扬的悲伤
不要停下来，不要
请抹去我这个错误吧，灭杀了我这个异
生物
这是与我格格不入的世界
我太轻了，压不住这沉重
我太透明了，遮不住这暗黑
我太菜了，对不起这洁白
给我多一些雪花，再多一些
我愿埋骨于此，我愿化身一朵雪花
只是一朵雪花
数罪
罪恶是前世的，却与今世雷同
凿壁借光的人，临渊羡鱼而后退而结网
的人
需要向邻居的墙壁忏悔
需要向刀俎之间的鱼忏悔
一个把一生砍伐一空的人
需要向最后的荒野忏悔
因果论
春风慈悲又残忍
催开花，又让它凋零
世界因此明亮了几分，世界因此暗淡
都是假象，花开花落都是假象
是雪与覆盖，是彩色与黑白
是一场梦的进入与清醒
皆是因果论，真相埋没在真相里
把苦难还给苦难，把幸福还给幸福
把一切苦厄还给渡劫之前
把明蕊还给花朵，把泪水还给眼眶
把心跳还给心脏，喊回魂魄
这一切我已霸占了太久
把你还给你，把我还给我自己
台阶
我拒绝这退路。如果它不是阶梯
而是求其次
是玉安好无虞，而瓦碎
是谁在把玩台阶上绿苔
引你步入危机
是谁喂你毒药而谎称甘露
悬崖上，琴弦已断
挂不住孤月与雪莲
要碎就碎个彻底吧，要死
也死个痛快
石头
山间桃花落满石头多么令人悲伤
坐在石头上身边空着多么令人悲伤
泉水流过，山更空，多么令人孤独
那些藤蔓独自绿着，鸟鸣挂在上面多么
令人担忧
这块石头年事已高还未长成玉多么令人
绝望
我坐了那么久，用手捂它捂了那么久
它依然对我无动于衷，多么令人悲伤
又轻又美
樱花瓣缤纷如雪
飘落于青龙寺的地面，石阶，云松
有一些被风卷起，吹落到屋顶
它们被阳光穿透过，被月光轻抚过
被香火浸染过
现在，它们被诵经声沐浴
渡下一个轮回
林深之处
于我们曾盛放的林间
混沌是大场面，盛放也是
阳光穿过树隙，明晃晃地照进来
桃花是旧意象，但我们仍爱之若狂
我们也爱着落满花瓣的幽径，爱着林子
尽头的远山
或漫步，或席地而坐，而卧
梅花鹿优雅地朝我们走来，如一道光
晃动着长满枝丫的脑袋
雉鸡旁若无人地走过，并不回望
鸟鸣有多种，对于闯入者，并不改变秩
序
之于林间万物，我们如同无物
我们相互心存善意
因而并不招致伤害
春天慢啊慢
像窗外渐渐返绿的树
赶在晨光前对早起的人，卧巢的雀道早
安
我突兀从梦中醒来，对心爱的名字道早
安
昨夜枕它而眠，现在它如晨露在心尖儿
震颤
春天是慢的季节，可待，可期
花苞适合慢慢打开
涟漪适合慢慢漾，白鹭的长颈适合慢慢
舒展
梦中神鸦，比现实中的扁而丑
这并不影响它作为孝与礼，记忆与思想
的神性隐喻
时间的马匹
它分多次驮走了视我们若珍宝的人
这霸道，蛮横的敌人，马不停蹄地奔跑
在我们身体的版图
不分昼夜，不辨黑白
它登上山顶，山顶便满头白雪
它跑过紧致的湖面，湖水便波纹纵横
它在心形跑马场反复踩踏
它奋蹄在四肢百骸，它所过
一片狼藉，花失色，光陨灭
我们一生，都在修炼，渴望成为牧马人
驯服它，赶着它往回走
仅此而已
多年后，说起这个年份
一月是没有葬礼的季节
二月也没有
三月也不会有
三月风筝漫天
花开遍野，飘落的一些
轻轻覆盖在新的墓碑之上
我的书店叫且慢
不要马蹄得得，风沙漫卷
不要雪花银，典当，卖身契
要原野花开，要蒹葭倚玉偎香
任阳光慢慢移过封面，风慢慢吹开扉页
任月光偷偷溜进来，说着悄悄话
任鸟儿在窗台上停留，任它飞进来踱步
任脸上开满阳光的少女牵着恋人跑进来
任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抱着猫小憩一会儿
任流浪汉在书柜一角过夜
无论你何时路过，它依然在此
透过芦苇
那片芦苇，生长在乡野
野径无人，风如丝绸
天空蓝得像小时候收藏的水果糖纸
你站在芦苇丛中，对着我笑
发丝飞扬，眼波柔而发光
有那么一瞬
恍惚觉得
遇见了爱情
腊八
鸿爪寥落，白雪忙不迭篡改着出身
时光的马匹，调转头，一退再退
妈妈往灶膛里添柴，熬粥
爸爸从远方赶回来
爷爷在门锁上搓麻绳
奶奶迈着小脚，去柴房抱薪
回来时，梅花落满粗布衣裳
雪花慢悠悠地飘，飘了几十年
从不曾探访来路，也不曾停歇
礼物
杜鹃鸟把好听的叫声摁进小小胸腔
栀子花香在深闺诱人，关也关不住
我喜欢这样的乖巧和明亮，夜妖为我奉
上礼物
每当夜晚来临，我便是自己的陌生人
去到梦里，做一些逆天的事
我的罪证是一枚花刀，它浸过毒，可以
温柔地把对手杀死
有时候，我会对自己的罪行有所交代
我不愿交代的，将成为永世的秘密
我的身份有时候是苔丝，有时候是阿狄
丽娜
有时候是孑孑，有时候是安
我的每个身份都是爱你的
我暂时还只能把自己关在笼子里
你替我看那些花，你替我漫步花径
你替我摘取一些鸟鸣，你替我轻轻抱抱
你
今天春分，我替你把这些写下来
我写下在子夜，写下我们的春天
我写下，我爱你的黑夜和白天一样长
我爱你不分昼夜
腊月
最美好的事物都获得过天使之吻
雪花是，水是，梅花是。
我是有多巧妙避开，因而招致诅咒
获得过什么，便失去什么
获得过火焰，便失去暖
获得过指引，便失去光
是木头人就好了
没得到过爱，便不会失去爱
是石头就好了
拥有冷硬心肠，便不怕失去
春分
玄鸟至，杏桃半开。阿郎练就移花接木
之术。
黑白对折，在昼夜的中轴线，簪花人长
身而立。
他们有关于春分的思考。
而我在房间读一篇叙述桥的文章，把它
们的名字记下来。
拱桥，半月桥，元明桥，廊桥，曲线
桥。
夜风微凉，灯光勾勒出桥身的建筑美与
设计感。
“这些桥多么荣幸啊！被这么妙笔生花
地记下来”
我想到二十四桥明月夜。
远方归来的玉人善酿酒，酒香注满春
风。令婆婆丁所到之处，
醉了又醉。
我在这里，如同明月有古意。
思考一座城的变迁等同于思考一个人褪
去往事的脱胎来换骨。
类似的经验
写一首诗，和设计一张图纸
图纸生长为精美建筑
完美镶嵌于多维空间
到最后引来惊叹
“哦，它太美了
它本来就属于这里！”
我就是我行走着的故乡
我的灵敏思维只用于和情人的喁喁私语
哦，你别误会
我的体内藏着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
木
藏着青春期，永不褪去
我用过的伞，这突然打开的尘世新语
遮挡过故乡的雨雪，接纳过新人
我的每一天都是虚构的一天
我的每一天都不同，又相同
我摒弃腐朽又陈旧的
我在雪覆之下沉睡，悄悄绽出新芽
读一个人的诗句
一定会是在一片安宁里
心间被爱充满，拥衾（刚刚晾晒过，有
阳光的味道）半卧于榻
壁灯柔和，轻音乐舒缓
玻璃杯中花茶香萦绕
书页翻动的声音
像你轻声说爱
十四行诗
烈焰焚身处。水袖裁剪风向与水流
用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换取旧颜色
悲欢就不谈了吧，破碎也按下不表
谁的一生，到头来，又不是随烟散去
秦淮水榭的花都开了吧，手中的桃花扇
可还在
这次我要以鲜血的名义起誓
我是心向明月的人，我是剑走偏锋的人
我是以昆腔做剑，反弹琵琶的人
我是以我为引线，吼出的爆破音
我是以我做药引，调出的济世良药
昆腔穿透桃花扇。
我是这出戏的起始，也是终端
且让它烧吧，且让它塌吧
这一次，我要演一回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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