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要经历许多罹难，但个人的喜怒哀乐比之国家倾覆，似乎显得微不足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个时代的灾难，总是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内心深处。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折射整个时代的悲哀。院静厨寒睡起迟，秣陵①秣陵：是秦汉时期今南京的称谓。人老看花时。城连晓雨枯陵树，江带春潮坏殿基。伤往事，写新词，客愁乡梦乱如丝。不知烟水西村舍，燕子今年宿傍谁？绮/词/雅/意一部传奇，书尽三百年兴亡的感伤。一出戏剧，写尽悲欢离合后的人间百态。孔尚任的《桃花扇》就这样将南明王朝兴亡系在舞台之上，可谓“当年真入戏，今日戏如真”。这首《鹧鸪天》出自《桃花扇》第一出《听稗》，由男主人公江南名士侯方域出场吟诵，几笔勾勒出清兵压境、南明弘光朝形势危急之际名士的悲痛。正是春寒料峭时节，庭院深深，静寂无声，主人公客居异地，在冰冷的床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日上三竿之时，才从床上懒懒地爬起，他望着窗外春花烂漫，难掩心中的悲凉。只道是春光难长，容颜易老，再联想到国家的兴衰，他怎会提起赏看满城春色的兴致？拂晓时分，烟雨连绵，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凄凉的氛围中。只可惜贵如油的春雨，也无法使明太祖陵墓边的枯树起死回生。那夹带着春潮的滚滚长江水，也早已将明代宫殿的基石毁坏冲垮。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曾经的明朝，风光无限，却在岁月变迁中，寥落至这步田地。“伤往事，写新词，客愁乡梦乱如丝。”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山河破碎，词人又漂泊他乡，内心的愁绪怕是比那满城烟雨还要纷乱。置身在这般动荡不堪的乱世中，国已不国，有谁不是异乡人，又有谁真正过得快乐？雨不知何时停，梦不知何时醒，愁也不知何时消，主人公只得在诗词中寻求安慰。燕子在细雨微风中低低划过屋檐，不禁使人想起张炎的词句：“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如今山河破碎，国破家亡，那年年在西村筑巢的燕子，又将寄宿在哪里？想必，《桃花扇》第四十出的几句台词，正是末两句最好的注脚：“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战火纷飞的时代，是大人物的大舞台，却是小人物们的大悲哀。只见那燕子，还在绵绵细雨中，在阴霾的天空下低低地盘旋，辨不出家的方向，也不知在何处停靠……孔尚任是借笔下人物的酒杯，浇灭自己心中的愁苦，即借侯方域之口吐露心中的哀伤。后世曹雪芹创作《红楼梦》之时，恐怕也旨在此。这首词虽然是《桃花扇》第一出中的一段吟咏之词，却意义颇深，引人共鸣，即便脱离剧本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明太祖陵前的枯木，春潮江水中摧毁的殿基，寻觅不到旧巢的燕子，以及客居他乡的愁思，皆是对故国殷切的缅怀。无怪乎谭献于《箧中词》赞其“哀与麦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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