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敏
“红桥”,位于瘦西湖南端,始建于明末崇祯年间,原为红色栏杆的木桥,后在乾隆元年改建为拱形石桥,取名虹桥。费轩于乾隆初题词称赞:“扬州好,第一是红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系兰桡。”红桥美则美矣,但对于历史丰厚,文化胜景众多的扬州来说,什么原因让红桥“爆红”?又是什么原因让红桥在整个清代一直占据“第一”位置呢?
在整个清代,红桥的名声都很大。红桥始建于明代崇祯末年,文化声名始于康熙元年王士禛的题咏,极盛于乾隆朝,至清末仍是诗人热衷题咏的场所。费轩于乾隆初题词:“扬州好,第一是红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系兰桡。”其第一之好,当是兼顾景色秀丽、游人众多两个因素。道光以来,扬州经济逐渐衰败,咸同时更遭兵燹,湖上园林多有毁败。
尽管如此,晚清本邑诗坛盟主臧谷笔下的红桥还是“两岸园林无隙处,终年诗酒擅欢场”,诗或夸张,热闹当不假。在诗人辛汉清心目中,虹桥还是第一:“湖天新涨暮云消,被酒狂歌荡画桡。无赖诗人无赖月,二分常占在虹桥”;方浚颐同感:“今夜方知二分月,清光一半在虹桥”;这都是借用徐凝“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典故,来突出红桥在扬州诸景中的地位。
扬州历史丰厚,文化胜景多多,为何第一热闹是红桥?笔者思之,约有如下数端之解。
其一,以地理论,乃出城赴瘦西湖诸景的要道。人来人往,桥上鲜服怒马,桥下画舫逐流,不待题咏,已传人口。如十里扬州豆蔻,静待杜牧来卷珠帘。
其二,景色自佳。红桥修在城西北柳堤。桥东西皆为柳树,河道种荷花,夏来荷香柳色,自是动人。早有富贵人家择此建园林,红桥之景,不止是一桥跨水,也非风摆柳条、水摇荷花,更有堂榭山石之美。据说,康熙初年,红桥一带园林以百十数,想来必为夸张;但纵是夸张,十数家总还是有的。时人吴绮也云:红桥一带,曲槛雕楹,鳞次环绕,絙亘十余里,诚一郡之丽观也。顺治年间的依园,就是其一。今有陈维崧《依园游记》,述其地址,“出扬州北郭门百余武(武,是古代的数量词,半步为一武)为依园”,北郭门,也即王士禛所谓“镇淮门”也。依园,“斜带红桥,俯映渌水”,中有台榭六七处,足可观瞻。康乾两代,此处更是园林争奇斗艳。
其三,名人效应。王士禛常来往于红桥,并于康熙元年与几位友人专程游览,赋《浣溪沙》词,并写有《红桥游记》。康熙三年,更集九人作红桥修褉,王士禛作诗二十首,同人和之多少不一,红桥之名传诵开来,诗人至此亦多有诗作,红桥诗名火矣。
有人会问,扬州有名之景诗人题词甚多,为何红桥爆红而持久?
爆红,除了当年王士禛们怀古情思,颇合诗人的审美情趣外,还有现实的原因。一是康熙初,扬州前代诸胜,可观者不多。如大明寺尚在复建,平山堂被佛寺占用,廿四桥恐无踪影,明末影园也已废毁,也就是红桥一带诸园热闹。二是王士禛为诗坛上升的新星。前几年凭“秋柳诗”获得诗坛赞誉,中进士后仕途第一站就是扬州。扬州为诗坛重镇,诗人多慕王士禛的大名,王士禛在扬州也折节交友,红桥修褉完全是王士禛用心打造的文化活动,众诗人也佩服王士禛才情,至有年长诗人拜在王士禛门下者。王士禛摇笔称赞,众人唱和,自是佳话。
持久则是康乾年间红桥一带迭建园林,名园就有八座,此起彼伏,园主或换,人非物是,景色越佳。况且王士禛声名一路飙升,官至刑部尚书,倡神韵说于诗坛,俨然诗坛领袖;且他日后也多次忆及红桥,“平山堂上春风到,取次红桥烂漫游”,“红桥秋柳最多情,露叶烟条远恨生”。红桥名实俱佳,自是声名不坠。
诗人于此,修褉兴会,其著名者有:康熙二十七年(),名剧《桃花扇》作者孔尚任参加了24人集会的红桥修褉故事,并撰《虹桥修褉序》,谓诸人“莫不有暢遂自得之意”他另有《清明红桥竹枝词》二十首。乾隆初年,著名诗人厉鹗与诗友泛舟红桥,亦称“扬州胜处,惟红桥为最。”20年后,两淮盐运使卢见曾,为迎奉南巡,整修湖上水道两岸园亭,凡二十景,红桥揽胜为其一;他亦举虹桥修褉,“重来修褉四经年,熟识红桥顿改前”。百年积淀,红桥已成经典,所以清末民初程宗岱还追和王渔洋作《浣溪沙·红桥怀古》。
稍觉奇怪者,王士禛红桥诗多次提及“平山堂”,孙枝蔚唱和之“冶春词”也有“隋苑繁华类逝川,平山烟月尚依然”诗句。同时人袁于令《蒋前民招集红桥》“平山咏觞处,不负旧扬州”,乾隆诗人汪沆《红桥秋褉词》描写景色则云:“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古应唤作瘦西湖”,题写红桥之诗,包孕湖上诸景,此诗正是“瘦西湖”的由来。而管抡《红桥》诗“天宁门外雷塘西,画舫轻桡漾碧溪。酒斾茶铛随处好,红栏曲曲傍河堤”,则又是另一番景色,从城边天宁门写起,一直到雷塘,比瘦西湖区域还大。看来,不少诗人笔下的红桥,远非那一座飞虹,上溯下流,两岸风物皆为红桥之观。桥上放眼,泛舟沿波,一湖之景在焉;名人故事,游客纷攘,诗人佳作传矣;确乎为诸胜之最。
不过,厉鹗眼中红桥,有雅俗之分。“俗以大舟载酒,穹篷而六柱,旁翼阑槛,如亭榭然。每数舟并集,或衔尾以进”,这是达官、富商为代表的俗游之胜,惜其消解烟水之趣。他欣赏与诗侣文友“小泊红桥延缘至法海寺极芦湾尽处而止,萧寥无人,谈饮间作”的雅游之乐。在我看来,没有俗游难称其最,所谓雅游,也只是美趣之一而已,个人可以有偏好,社会不可偏废。而红桥雅俗共赏,其为第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