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理解日本文化,《枕草子》是一点也不能错过的。这本书的作者,是清少纳言。少纳言是日本女官的职位,真实的名字已经不可考,只知道她姓清罢了。她曾与紫式部在日本的平安时期的齐名,并称才女,就是那个写出了《源氏物语》的紫式部。清少纳言用自己的眼睛,细腻的笔触,写下了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枕草子》里,她会写一朵云,一枝花的故事,也会写那些贵族们的风流往事,包括那场一直在下的香炉峰的雪。而这些,我们都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背后大唐的影子。为什么是《枕草子》?《枕草子》这个名字,看起来确实风雅的很,好像人一看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了一个盛夏,躺在草席上闲适的翻阅一本书的感觉。其实这意思大概也就到了,“枕”可以解释成枕头,也可以作为动词,而草子,很多人猜测,大概是从“册子”的汉字谐音变化过来。而清少纳言也在文中,自己解释了自己写枕草子的因果。一次有人向定子皇后进献了一批上好的白纸,定子皇后就问清少纳言,这纸用来写些什么好?不过当时皇后应该也是有自己的安排,说是天皇正在抄写《史记》,言下之意就是问少纳言要不要也帮天皇抄一份。结果清少纳言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她说“要是我,我便拿来当枕头。”定子皇后并不以为忤,很直接的就把白纸赐给了清少纳言,清少纳言也正是在这些白纸上写下了《枕草子》。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枕草子》是不是真的写在这些纸上的,因为历史告诉我们,《枕草子》根本不是一篇日记,而是在清少纳言唯一的知己定子皇后死去之后,清少纳言开始回忆的作品,就像张岱写《陶庵梦忆》一样,也想孔尚任在《桃花扇》里写“眼看他高楼起”一样,都是对美好过去的回忆。清少纳言在命名的时候估计也是想到了这则故事,然后提笔写下《枕草子》,以示对那一批自己可能错过了的纸的祭奠。而日本人一向喜欢的白居易,更是有一番枕书之趣。白居易的枕书可不像司马光一样苦大仇深,他可没有司马光那么多事,也没书要编写,也没那么多抱负,他就很闲情的写“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而平时特爱白居易的日本贵族,包括清少纳言,在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会不会会心一笑,说一声“这很白居易”。《枕草子》的英文名是大白话的翻译thepillowbook,意思就是“枕边书”,还是很温馨的名字,和一个好天气一样可爱。一切都是最好的清少纳言特别喜欢用一个句式,“最好的是”。她觉得自己身边的,或者是说,自己曾经的身边,都是最好的。她会细腻的写春夏秋冬四季变换,她的春天是曙光变换,紫云浮现,她的夏天是月亮和萤火虫,她的秋天是黄昏和虫鸣,而她的冬天,不是死寂,而是美丽的雪和霜。还有蜂鸟鱼虫,还有姹紫嫣红,都是极其美好的存在。但是美好的事物,好像真的无法永存一样,我们越读她的书,我们好像就越伤春悲秋。清少纳言对自己的喜欢的事物从来不多说原因,她是有自己的倨傲在里面的,但是也有一个很显然的原因,因为喜欢有时候是没有原因的。要理解“一切都是最好的”,我们应该还加上两个字“回忆”,回忆看起来,都是最好的。她也会回忆起曾经的那些不高兴的事情,让她懒洋洋的事情,还有在深宫里的不安和扫兴之事。种种如此,也倾泻而出。但是她好像,一下子都释怀了。现在的很多事情,在之后回忆起来,其实都只是四个字罢了“不过如此”。只有那些悸动,那些心情,才会在几十年之后,再回首的时候,感到一丝欢喜。要理解日本人的这种感情,就不能不理解“物哀”。物哀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源氏物语》里完全空白的《云隐》一节,云隐想说的,光源氏的结局,像俄狄浦斯一样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都在里面了,都在一片白茫茫里。日本人相信万物有灵,渺小如一朵花,一棵树,都可以被人们所崇拜,而他们的文学作品里,往往就是由这些美好的事物去说话。这些东西,都是美的。中国讲究文以载道,托物言志,在日本的贵族眼里,未免太过书生气了,他们不谈国事,因为不懂政治,不懂国事,并不影响他们记录美。就像白居易在日本最受欢迎的并不是他自己最得意的《秦中吟》这种讽喻诗,而是他那些现实生活的随笔。而我们说的哀这个字在日语里其实并没有中文那种悲伤的意思,就只是轻轻的一声叹息罢了。日本人因为自己的国家天生贫瘠,地震又多,让他们天生就带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珍惜眼前当下,回忆过去的美好的感情,这其实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心态,也是一种介于温情与悲情之间的空白地带。在这一点上,中国人表达感情太内敛,西方式的悲剧有太过抒情,只有日本人,他们不说,他们的话在说。就像在节日祭典上,往往像清少纳言那样事后写的越详细,越琐碎的人,往往在众人狂欢的时候,其实是一种寂寞的存在。她在想什么?这也是物哀。几场相轻和几场情事与清少纳言同时代的紫式部,却一直都很看轻她。或许是侍奉的皇后不同,紫式部曾在自己的日记中挖苦了一番清少纳言,尽管清少纳言当时已经离开皇宫四年了,一生也从来没和紫式部见过面。紫式部说清少纳言是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总是想先把自己的才华,“到处乱写汉字”,却又没什么才华的人,还说她“为人态度非常轻浮”,也在最后酸了一句“其结局怎么会好呢?”这种说法很明显还是没能摆脱出文人相轻的通病,因为清少纳言写作《枕草子》的初衷其实也就给自己看看的,她也自陈“也没有打算给什么人去看”。还有乱写汉字这件事,其实在平安时代,汉字是真名,只有男性贵族才能用,而日本女性,只能用假名来书写自己的文章,清少纳言非常喜欢唐文,也经常写一些汉字,这本无可厚非,上纲上线就是比较过分的事了。而关于自己的感情经历,一生中经历了两段婚姻的清少纳言写下了这一句话“远而近的东西是,极乐净土,船的路程,男女之间”。清少纳言曾经有一个恋人,叫橘则光,是一个没什么文化却很有勇气的人,他曾经当众向清少纳言求婚,还有一个儿子,但是因为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就和离了。说起来有趣,分手后橘则光和清少纳言并没有势如水火,老死不相往来,反而以兄妹相称,橘则光喜欢自称为哥哥,这倒也蛮符合他孔武有力的样子的,两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直到清少纳言第二任丈夫病逝之后,她回乡修养。那时她并不愿意见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住处,但是橘则光确是清楚的。但是为了保密,每当有人问清少纳言的住处的时候,老实的橘则光做不到虚与委蛇,就一个劲儿的吃海。后来橘则光实在受不了,就问清少纳言找一个完全的法子,结果我们的文艺女青年寄了一份海带给他,化用了日本和歌的“潜海渔女今何在,莫与人说,飨君海带”,意思就是我把海带寄给你,让他保密。橘则光并没有看得懂,后来经人点拨,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和歌啊,我从来不看的。”因为两人的文化差距很大,橘则光并不是很懂清少纳言,有一次橘则光写信给清少纳言“若是思念我,就不要寄和歌给我,若是要和我绝交的话,就寄和歌给我吧。”清少纳言可能实在受不了这个榆木疙瘩,就写了一首和歌寄给了他,然后两人便再没有了来往。“雨落水涨”读《枕草子》,其实细节很多,特别是皇后定子和清少纳言的那种相知的情谊,没有士为知己者死那么悲壮,而是带有一点温馨的为你,千千万万遍。她们之间的默契甚至就像一个人一样,比如那场香炉峰的雪。当定子皇后烤着火,随意的问清少纳言“少纳言啊,香炉峰上的雪怎么样了?”,旁边的侍女们都不知所措,就算她们读过唐诗,她们又不在庐山香炉峰上,又哪里知道那里的雪呢?但是清少纳言确是猜中了定子皇后的心思,她缓缓地站起来打开了皇宫里的窗子,轻轻拨开帘子,定子皇后会心地笑了,这时候众人才明白考得是“香炉峰雪拨帘看”这个典故,不由都对清少纳言高看一眼。这首诗是白居易做江州司马时候写的,那时候他刚刚被贬,定子皇后吟诵这首诗的时候,自己正深陷漩涡之中,父亲去世,兄长失势,她也失宠了很久。在这个大雪纷飞窗外寒气逼人的冬日里,她这种难以捉摸的,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心境,也只有自己的知己好友清少纳言能猜到一点点。而少纳言在自己年老之后,会不会想起那个只陪伴了自己几年的至交好友定子皇后呢?我想她一定会的,然后默默在自己心里下一场大雪。清少纳言是一个典型的文艺女青年,她喜欢的文字,既要巧妙地回答了问题,又要有些典故,更显情趣。香炉峰的雪是如此,在《枕草子》最后的雨落水涨更是如此。故事其实很简单,一个女子盼望情郎的情书,却因为大雨很晚才收到,最后打开信封一看,只是简单的“雨落水涨”四个字。这里有一个巧妙地一语双关,既是雨落水涨,送信不得及时,并非是对你没有情谊,又化用了歌人纪贯之的和歌“雨落水涨,似我深情”,意在说明,我对你的情意,就像这水涨一样,越来越深。以歌作答,寥寥数字,却是如此风雅。这就是那时的日本,也是一个时代的风雅轶事。文/枕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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