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最繁荣稳定的时期,“婉约词派”盛行,晏殊、晏几道父子是其中重要代表人物。父亲晏殊,是一位政治家、宰相,而富贵公子晏几道,则一生沉浮曲折、历尽世态炎凉,恰与《红楼梦》中的人物贾宝玉颇为神似。
宋词是中国诗词的重要领域,多年前曾有研究团队以大学排名的方法,采用“历代选本采用、名家点评、名人唱和、现代论文研究、互联网热度”等5个可量化指标,给存世的著名宋词作品做综合排名,排出前首优秀宋词作品。北宋初期有晏殊、晏几道父子二人,都有词作入选这个排名、而且排名较靠前,标志了他们在宋代词坛、婉约词派中的艺术地位。下面简要介绍这对父子的代表作品,以及背后的传奇故事。
先说父亲晏殊(至年),江南西路抚州临川人(今江西进贤),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他自幼聪慧、14岁便以神童入试、并赐同进士出身。宋真宗时期(年后),他先后任王府幕僚、翰林学士等,因其为人慎密受到真宗的赏识。年,12岁的宋仁宗即位,他曾为仁宗老师、讲授《易经》。年仁宗亲政后,他便为宰相、备受宠遇、晚年获封临淄公、65岁时去世。
文学上,晏殊吸收南唐“花间派”典雅流丽词风,于宋初词坛承先启后,与欧阳修等人共同开创婉约词派,因此并称“晏欧”。又因他的名公巨卿身份,便以大量优秀词作带动北宋词坛的繁荣。据称晏殊一生写了一万多首词、曾整理作品集,可惜已散失,仅存《珠玉词》词作首、《全宋诗》诗作首、《全宋文》文章53篇。晏殊尤擅小令、风格含蓄婉丽,代表作就是在首优秀宋词作品中排第43名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此词应是晏殊中年时所做(年前后),语言流利、通俗晓畅、清丽自然、意蕴深沉、耐人寻味,是抒发悼惜残春之情的佳作,更是体现了时光易逝、难以追挽的伤感。
尤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传唱不衰、流传千古,在当今网络上很有影响力。此句不仅对仗工整、声韵和谐,更是寓意深婉、值得玩味。前半句写“惆怅”,是花的凋落、春的消逝、时光的流逝,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惋惜流连也无济于事,这种“无可奈何”承接了上句“夕阳西下”;后半句写“希冀”,是令人欣慰的重现,归来的燕子就像去年曾在此安巢的旧相识,惋惜与欣慰交织、是一种美好的意味,这种“似曾相识”接续了下句“小园香径”。
此词流行还因为它蕴含着重要的生活哲理:一切美好事物必然要消逝、无法阻止,但生活并不会变得虚无,因为美好事物还会重现,不过不是原封不动地重现、是似曾相识、是新的美好事物!晏殊不愧是“睿智”人物呀!晏殊的其他词作虽未进入首最佳宋词榜单,有些也非常出色、著名,如描写少女们春游场景的作品,纯用白描、风格朴实、笔调活泼,形象鲜明生动、充满着青活力,就是这首《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再说儿子晏几道(至年),他出生时晏殊已47岁、是晏殊的第七子。此时晏殊正是官运亨通、如日中天,又是老来得子,对小儿子的宠爱可想而知。晏几道真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
但晏几道命运不济,在他18岁时(年)晏殊就去世了、由哥嫂代养,从此结束了春风得意的生活、倍受现实社会的霜刀雪剑,一生只做过比县官还要小的小吏。年,仁宗已去世、神宗继位,因他的友人反对王安石变法,也受到牵连被逮捕下狱。后虽被皇帝赦免,但也是坐吃山空、家境每况愈下,从书生意气的公子彻底沦落为潦倒落魄的贵族。
晏几道最好的朋友、或许也是他中年后唯一的朋友,北宋文学家黄庭坚曾评价他有“四痴”:一是父亲官至宰相、门生故吏遍天下却不懂、也不愿攀附;二是人到中年仍不懂人情世故、常直抒胸臆议论他人文章;三是虽为落魄书生花钱却大手大脚、常连累一家人挨饿受冻;四是处事天真常被人骗,但不后悔、仍对人以一片真诚。真是一个现实版的贾宝玉!
文学上,晏几道词风与其父晏殊相似、并称“二晏”。但公认他的艺术造诣超过其父亲,是语言清丽、感情深挚、负有盛名,为婉约词派的重要代表。晏殊也擅做小令,存世《小山词》词作首,除3首长调外,其余均为小令。晏几道对宋代前期词坛中晏殊的典雅富贵、柳永的旖旎流俗加以揉合,形成雅俗共赏的词风,将宋初婉约小令发展到了一个高峰!
晏几道大部分作品写与女子久别重逢,以相逢抒别恨,通过忆昔思今的对比手法,追忆曾经的富贵雍华、欢乐生活,感叹景况恶化、微痛纤悲的身世。这些都与他生活经历有关,而其中对于女子的细腻感情也是极像贾宝玉!其二首代表作,一首是在首优秀宋词作品中排第66名的《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此词是晏几道常用题材。上片写“春恨”,梦后酒醒、落花微雨,落魄之人最怕的就是梦残酒醒,写得荡气回肠;下片写“相思”,追忆了初见时的情境,表现出苦恋之情、孤寂之感。尤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为人熟知,它巧妙化用李白的“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与李白可谓交相呼应。
此词是晏几道对歌女“小蘋”的怀念,是他诸多追忆歌女作品中的代表作。晏几道曾说:当年友人家有莲、鸿、蘋、云四名美丽歌女;每填一词就给她们演唱,他与友人则“持酒听之,为一笑乐”;从此便与这些歌女结下不解之缘。也正是通过对往日情事的回忆才引出明月依旧、人事全非的怅惘。
另一首题材、风格相近的词作,是在首优秀宋词作品中排第54名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此词也是晏几道惯有风格。上片着色浓艳描摹当年欢聚情境,却是似实而虚,眼前一现就化为乌有;下片近似白描展现久别相思、不期而遇的惊喜,却是似梦还真,营造出迷离惝恍的梦境。它与传统的恋情词大不相同,全篇词情婉丽、曲折深婉,却又格调欢快、意境清新,在当时是极大“创新”了!
最后,讲一个发生在晏几道身上、《红楼梦》式的人情冷暖故事:神宗初年(年),经历牢狱之灾后的晏几道到颖昌许田镇任芝麻小官,此时的颍昌知府韩维曾是晏殊弟子、曾得到晏殊扶持。有这层关系,加上此时的晏几道仍在中年、持才气盛,便给韩维献上自己的词作。韩维很快就回复信函、高高在上地评论晏几道:“才学有余、德行不足”,希望晏几道能有所改进、不要辜负他这个“门下老吏”的期望!其中全没有了昔日晏家门生的温情,只剩一副道学面孔、家长作派!晏几道看到复函后,自然如冬日冷水泼身、全身冷透。
经历过这样的世态炎凉,晏几道便更加“痴”了!在他去世前3年的年,已是宋徽宗时期,权倾天下的丞相蔡京仰慕晏几道的诗才,在重阳之日几次派人请晏几道填词。晏几道无法推辞,随便应付写了两首“鹧鸪天”词作,内容只限歌咏太平、没有一句颂扬蔡京。此时的晏几道,已不再看重这样难得拍高官马屁以求升官的机会了,这也让我们看到了晏几道“不识时务”的文人本色!